记忆深处的怀念

期次:第633期    作者:方 程   查看:26

 

     前些日子,校报编辑约我结合自己的专业,写一篇关于城市生态的文章。好几天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动笔。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身处城市规划领域将近二十年,生活在城市有着更久的年头,一篇关于城市生态的文章却无从下手,不知从何说起。当雾霾天来临时,就想是不是应该从健康和安全的角度谈一谈城市生态。那就要从工业革命初期饱受环境问题困扰的英国,谈到现代城市规划学科因环境卫生运动而兴起的绵长历史;当看到家门口河流在夏季又臭气熏天时,就想是不是应该从历史的角度谈一谈城市与水的和谐关系。古代城市临水而生,与水为友,在南京水网密布的环境中,一个又一个繁华都市相继诞生,而今日,为何许多河流悄然消失或一身泥泞……

    直到今晚,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写城市美文的都是文学家、诗人、哲学家和文化研究者,那是因为他们的眼睛始终能够看到自然、人与城市共生的美好情境。喜欢陈冠中的《城市九章》,喜欢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喜欢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喜欢贝淡宁的《城市的精神》,还有那本著名的《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他们笔下的城市都是那么鲜活,他们对城市的赞扬或者批评都是那么的真实和生动,乃至让人忽略了他们是否“客观”和“科学”。而在城市规划学者眼里,城市已经被肢解为一个个课题、一个个流派和拖沓冗长的理论,尽管所有人都在谈“生态和谐”及“以人为本”,但是掩盖在各种利益、均衡、理论、假设、措辞、技巧等之下的人情又显得那么的虚妄和淡薄。那么,你真正爱的城市到底长什么样,它们打动你的那个瞬间到底是怎样的场景,到底应该怎样描述和对待它们,然后在雾霾天里给在城市的同行者一些微弱的希望和共鸣?本着这样的原则,伴随着夜间流淌的音乐,那些内心关于最最可爱和最最自然的城市模样也渐渐清晰起来……

 

        我父辈的家在长江大堤的边上,我们至今还会常常回到那个小小的村庄。儿时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个画面,每家每户的房前屋后都环绕着水塘,鸭子和大白鹅在池塘里嬉戏,再离得远些,是遍地的油菜花。农民自建的屋子错落散布在小路两旁,让我想起初学规划时书本上印刷的乡间民居,呈现出活泼有趣的肌理。村边有一个早市,每到早晨,人们拿着自家种的蔬菜、瓜果,自己钓的鱼、虾来到市场,买卖聊天,热闹的场景往往会让我忘记那些学界常常讨论的农村所面临的威胁。是的,由于青壮年都外出打工,这些村子被称作“空心村”;是的,各家各户自建宅院,浪费了土地;是的,村子经济发展速度缓慢,人均收入不高……但是,这些不影响弥漫在小村庄的温暖人情和质朴景色,那是共存于古人诗词和内心深处的诗意场景。然而,现实的隐忧毕竟隐藏在平静的生活场景中,同在一个苍穹下,谁也无法摆脱他的生存环境独自前行。农药的过量使用污染了萦绕在村头田间的水系,池塘里的螃蟹、青蛙、泥鳅越来越少了,原来清澈的池塘也渐渐污浊,青山绿水、鸡黍田家其实已是留存于回忆中的想象。

  各类城市生态著作中对于生态和谐的解释多如牛毛,但是都不及我校前辈那质朴中透着坚韧的奋斗目标更令你醍醐灌顶,让“黄河流碧水,赤地变青山”,这隐含着对自然的敬畏,对人类攫取自然欲望的反思,以及重塑与自然和谐的生态环境的神圣使命。具体到每一个城市、每一个村子、每一个人,它们不是任何宏大课题,而是生命得以维系的空气、水和阳光。

 

        我出生在北方小城洛阳,一个不大不小、不好不坏、不丑不美却绝对历史悠久的城市。上世纪五十年代,工业建设的浪潮将这个城市彻底改变,我们家就在政府撇开老城而另建的新城中,叫做“涧西”。洛阳的规划由苏联专家所做,在当时堪称引领潮流,一度被称为“洛阳模式”。但对于我们而言,这些都毫无关系,只记得笔直的干道两侧是连绵的科研院所、工厂和一个又一个的家属院。家属院就像一座微型城市,幼儿园、小学、运动场、食堂、开水房、澡堂、小卖部,凡是能想到的和生活相关的一切,这里都有。小时候,听着上课铃出门,和小伙伴们打闹着回家,然后拎着各家的水壶在开水房再聚,再然后可能又集中溜到运动场开展绝对无需任何玩具的游戏。现在想来,那是一片出门就能碰到朋友,随时可以开展活动,无需担心安全问题,吃喝都能很好解决的乐土。其实,还有许多关于这座城市的美好回忆,包括周末和爸妈走路去长春路菜市场买香喷喷的黄桥烧饼,春天时到路边看牡丹花含苞欲放的花苞,到老城区那盘绕的街巷中寻访民俗……我知道,在城市规划的术语中,我所怀念的这些被冰冷的阐释为城市配套设施齐全、服务半径良好、绿地面积充足、城市治理有序、城市安全管控得当。

  和中国的许多城市一样,洛阳这个中原城市应该没有错过城市发展的所有浪潮,新区建设、旧城改造、产业转

型,然而城市发展的速度总是远远大于你对她的那些细枝末节的遗忘速度。站在新区那些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大城市的高耸大楼下,总是不知身在何处;儿时的乐土已经被崭新豪华的住宅包围,家属院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显得那么的苍老和孤寂;微信上大家在转发着关于老城区要整体拆迁的消息,满铺在手机里的照片上全是背靠着全部家当的老人那无奈的面孔……

 

 

        在大规模的城市建设中,每个人都有可能丢失属于自己的记忆,失落到无法安顿自己的灵魂。我知道,学界对“千城一面”“城市更新”“公众参与”的论述可谓是汗牛充栋,但是城市还是在诸多浪潮、一个个项目、一次次建设中无奈向前。是的,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不仅仅需要空气、阳光和水,他还需要情感的慰藉以让精神有所依托,需要记忆以便始终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需要爱屋及乌的尊重,需要对自己故土毫无缘由的自豪。我的知识告诉我,这在学术领域里叫做人文生态,是同自然环境一样重要的人的和谐精神家园。

  记录下它们无法改变城市建设浪潮的强力推进,但是些许有益的思考都终将聚沙成塔,身处南林这样的校园,如此思考及愿望也必定不会孤独。想起了新加坡,令人惊叹的是城市的干净整洁以及社会的包容共生,那是表里如一的生态和谐。和我们的城市历史比起来,它们那些被保护的历史地段都称不上历史悠久,但是不管是殖民时期的

窄小街道还是印度人居住的街区,在蓝天的映衬下都干净整洁且活力四射,它们和旁边鳞次栉比的高楼比肩而立,显得是那么正常和尊严十足。

    著名的城市规划人本主义大师刘易斯·芒福德是这样描述城市的:城市是容器,城市是舞台,城市是市民个人和全体的意志,目的在于能自知自觉,自治自制,自我实现。好吧,让我们不忘记儿时城市所有的好,让我们就此鞭策自己对待城市的态度和在城市中的种种行为,让我们在研讨学术、实践专业时保有最初的质朴、真实和苛求,这一定就是思考及为人的“生态”。